麝香下

第三卷 花开堪折直须折 麝香(下)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暮色中,待着如血的夕阳落下最后一轮光圈彻底沉入了山的那一边时,夜幕降临了,宫灯初上,一盏盏精致的宫灯在青色的甬道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斑,将白天喧嚣的气氛吸收殆尽,只留下周围和谐的一片。晚上轮到巧云值班,我回了自己的房间,在门口正碰上要去德妃寝宫的她,于是跟她说了几句,“巧云,娘娘今天一天都没什么精神,你晚上要小心伺候着,有什么事及时来找我。”

我倒不是要唠叨,只是今天自从服侍完德妃吃药后,我的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,以前也没把眼皮跳当回事,可自从回到了这里,似乎心里也对吉凶祸福相信了起来。有时还会让宫里资力老的嬷嬷看看命盘什么的,所以今天眼皮跳的这么厉害自然不能轻视,心里总感觉要出事似的。一个下午守到德妃门口半步不敢离开,终于非常太平。眼看着现在下了值,眼皮却跳的的越发起劲了,心里七上八下的,于是不由得提醒了巧云几句。

巧云朝我笑着,“姐姐放心,我一定会好生守着娘娘。”

看着她笑的灿烂,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她问过我康熙是不是非常喜欢德妃的事,那时看她脸色黯淡,似乎对康熙很喜欢,也很依赖。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形,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开了自己的感情,已经可以很忠心很忠心的服侍德妃,我不禁为她的清醒和自持而高兴。

“这就好,去吧。”我对她温言软语道。她笑着好心提醒我,“姐姐也快回去歇着吧,都累了一天了。”朝我点了点头,我进了房。

回房开始整理德妃前几天让我整理的诗词歌赋,因为这阵子她新添了一些书,所以让我将那些书与以前的书整理好后写一份目录给她,因为整个永和宫里识字的宫女只有寥寥几个,而我又是她们当中识字最多的,所以自然而然这份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。幸好她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让我慢慢弄,于是趁着今天晚上没事,我开始整理起来。

别看这个任务不是什么体力活,可我看着也跟体力活差不了多少,动脑动的很厉害啊。先将要唐诗宋词一一分开,然后再按照诗词作出的时间顺序一一排好。听着似乎挺简单,其实很麻烦。每一首诗词的写作时间都是不同的,要在这几百首唐诗宋词里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归类,然后写出目录,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工程。

大概忙了要一个时辰,我才将李白与杜甫两个人那个时代的诗全部按顺序排好写好,却已经感觉手酸眼酸腰酸腿酸。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,叹气一声,做的那么辛苦也没人给俺按个摩什么的。看了看天色,时辰已经不早了,于是赶快洗漱了一下就歇下了。

正睡的的迷迷糊糊,突然听见门外一片嘈杂声,我不适的翻了个身,只觉得困的厉害。没去理会,继续闷头大睡。又过了一会,门外的声音渐渐没有了,我重新安然睡去,正睡的极香时,突然一个人使劲摇着我,一边急喊着,“姑娘,姑娘快醒醒!”

“嗯?”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,“什么事?”

“姑娘,德妃娘娘突然昏过去了。”来人着急的说。

“唔,哦。”我依然睡的迷迷糊糊的,听见了那个人的话便应了一声。

德妃娘娘突然昏过去了?点点头继续睡。

啊!不对,他说什么来着?什么德妃娘娘突然昏过去了?我脑中一轰鸣,猛的清醒过来,腾的一下从**跳起,对着来人急问,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?”

小太监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,愣愣的看了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,急促道,“奴才说,德妃娘娘突然昏过去了。”

“什么?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,我急忙从**爬起,一边穿衣服,一边问道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说清楚。巧云呢?”

“是这样的,刚才巧云姑娘正服侍着娘娘喝水,谁知道娘娘喝了两口竟然突然昏了过去,巧云姑娘正在那边守着主子,要小的过来告诉姑娘一声。”看见我着急,小太监也很是着急,一句长话几乎没停顿几下就全部讲了下来。

穿好了衣服,我急忙往门外走,脑子里乱哄哄的,德妃怎么会突然昏过去?难道是没按时吃药?可也不可能啊,太医明明说没什么大碍的,怎么会没吃一顿药就昏过去了?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,怎么来势会如此奇怪?前思后想着,人已经到了永和宫门口。里面灯火通明,照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,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站着许多人,我几乎没有勇气迈步进去。

“姑娘,怎么了?快走啊!”

小太监急促的催着我。我看了屋子一眼,反正横竖要进去,于是干脆眼睛一闭,牙齿一咬,举步朝里走去。

待到烛光晃了眼,我才睁开眼睛。眼角已经瞥到里面站着好几个人,陈太医、四阿哥、十三阿哥、十四阿哥,皆是一脸错愕的看着我闭着眼走进来。我不由得一阵尴尬,忙上前低头请安,掩饰自己的情绪。四阿哥最快回过神来,淡淡的看了我一眼,“起来吧。”我起身往前走了几步,拉了拉守在一旁的巧云低问,“娘娘怎么样了?”

巧云明显很着急,搓了搓手低声回道,“还不知道,太医正在诊呢,好象情况不太好。”

“什么?”我心里一沉,再回头看向四阿哥时,他眼中焦急万分,整个人都关注在他额娘身上,眉头蹙的紧紧的。

明亮的灯光下,我觉得光线有点晃眼,不禁微微转了转身,却看到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一起看着我,若有所思。忽然觉得自己像被他们看穿了一样,身上的冷汗冒了出来,下意识的转过视线。太医正专心致志的请着脉,屋内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。不知过了多久,陈太医终于将德妃的手重新摆在**,然后起身。

“陈太医,我额娘怎么样?”四阿哥见诊断完毕急忙问道。陈太医看他一眼,又环顾了一下四周,低声道,“我们到外面去说。”四阿哥愣了愣,随后朝我吩咐,“蕙兰,好生伺候着娘娘。”

“是,奴婢知道了。”我心里也是十分着急,想知道德妃的病情,无奈他不在这里讲,我也没有办法。转过身,看着德妃,她面色苍白,两颊有不自然的潮红,嘴唇干裂的脱了皮额头虚汗直冒,我忙拿了毛巾给她擦着。四阿哥他们已经与太医一起出了里屋。我忙放轻手脚,凝神侧耳细听,无奈他们声音实在太低,我只隐隐约约听见脉象混乱,呼吸急促几个字。心中大大一沉。过了一会,四阿哥走了进来,脸色沉重,呼吸低缓,我几乎没有勇气去看他。

他也没看我,踱着慢步在床边坐下,凝神看着德妃,十三十四立于一旁,也是沉默不语。

“蕙兰。”过了许久,四阿哥终于抬起头喊了我一声。

“啊?”沉浸在担心情绪中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,只能愣愣的看着他。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,低声道,“娘娘这个情况多久了?为什么病的这么厉害不早点告诉我?”

“这——”我一顿,我该怎么说,说是他额娘不让报的吗?那还不被存心拿你短处的人说,你作为奴才,主子病的这么厉害,不会权衡轻重啊。使劲想了一会,我还是决定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,不管怎么样,现在德妃的病是最重要的,这样想着,我已经跪了下去,“请四爷责罚,是奴婢一时疏忽,以为娘娘的病不碍事,所以就没报与四爷。”

说这话的时候,我感觉屋子里的人的视线都像聚光灯一样聚集在了我身上,形成一道强烈的电流将我严严实实的包围。站在我旁边巧云身子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我微微抬头朝她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搅进这趟浑水里来。

四周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,我说完这话就在那里跪了许久,四阿哥也没有叫我起来,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将视线投放在我身上的那种冰冷与犹疑。大约又跪了一会,我已经觉得腿开始发麻发痛,可他仍然没有要叫我起来的意思。又跪了一会,我终于认命的想抬头悄悄看他一眼。但还没来得及,只看见眼前凭空多出一双靴子,我下意识的抬头,看到十四阿哥如剑眉的眼睛下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,他看着我,声音慢慢从头顶传来,“你先起来再说。”

“我让她起来了吗?”四阿哥的声音冷冷传来,带着无可动摇的压气势。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十四又先我一步,“四哥,你看蕙兰都跪了这么久...”

四阿哥冰冷的视线朝十四袭去,十四猛的住嘴,顿了顿,不敢再往下说去,只能讪讪的、无比可怜的看着我。我动了动,只觉得腿上一阵酸麻传来,差点让我摔下去。强缓住身型,我转向十四,“谢十四阿哥好意,奴婢心领了。”

十四阿哥又无比心疼的看了我一眼,才点了点头。

一时屋里又安静的恢复到只有四阿哥焦急的呼吸声,以及十四略带心疼的喘气声。四阿哥慢慢站了起来,走到我的面前。我低着头,看着他袍子的下摆在我眼前晃动,仿佛暗示着他的情绪。

“你,到佛堂跪着去,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。”他的声音冷冷的,没有一丝感情,我惊鄂的抬起头,只见他面色平静,脸色白的怕人,看也没看我,就淡淡吩咐着。心中莫名的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,我缓缓站起身,“是。”腿上猛的觉得一麻,我整个人朝前倾去,眼看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十三和十四几乎是同时一起朝我伸出了手,无奈还有一小段距离,我想去够已经是不可能了。认命的,我眼睛一闭朝前栽去,却意外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...

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,我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。十三急促的呼吸声在我耳畔想起,我感觉脑子嗡翁作响。想到四阿哥还在前头,急忙挣扎着要起来,腿上却是使不出一点点的力。感觉十三握着我腰的手紧了紧,然后眼前一晃,十三已然把我抱了起来。

“十三阿哥。”我吓了一大跳,顿时心慌的朝四阿哥看去。只见他眼中的眸子迅速闪过错愕、挣扎、心疼,然后恢复平静。冷淡的看着抱着我的十三,他张了张嘴,却又闭上了。

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绝望来,我闭了闭眼,疲惫的靠在十三的怀里。只听十三阿的话在我头顶响起,“四哥,蕙兰她的腿已经麻了,我送她去佛堂。”然后也不等四阿哥回答,径直转了身抱着我就往外走。在他转过身的刹那,我看到四阿哥的眸子剧烈的动了动,复杂的看着我,深邃的让我害怕。

“十三阿哥,你不必的。”被他抱着,看着他坚毅的下颚扬着生硬的线条,想到刚才他为了我若有似无的冲撞了四阿哥,不安的话从我嘴中下意识的蹦出。有好一会没有声音,终于,当我不再奢望他会回答我时,他却开口了。紧抿的唇线生硬的慢慢变柔,声音略带了一丝疲惫,“不干你的事,是我自己的决定。”

他说的如此坚定,让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。看了他一会,想着他以前的种种以及今日行为,总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个了断。既然我已心属四阿哥,自然不可能与他有什么,而以前他对我的关心,以及去年送我的狐皮大衣,还有刚才与四阿哥发生的冲撞却都是为了我。既然不能给他他想要,那就不如索性断了他的念头,免得他日后更加痛苦,俗话不是说挥刀斩乱麻,虽然十三这个乱麻比较乱,可找把锋利的刀应该还是行的。可是叫我如何开口呢?我皱着眉,几次张口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十三一直抬着头抱着我,所以并没有看到我为难的表情。思虑间,人已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佛堂。他将我放下,我一下就感觉到腿不是自己。他小心的扶着我在殿前跪好,“你先替娘娘祈福着,我去跟四哥说说,说不定他过一会就饶了你的。”

看着他为我打理一切,我的鼻子突然一酸,“十三阿哥...”

“嗯?”他替我点上香,将它插上香台,“怎么了?”

看着他,我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“没什么,谢谢你。”

看着他清澈的眼眸,以及关心的神色,我实在是无法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,不禁改了词儿。他也没有怀疑,朝我笑了笑,安慰道,“你放心,我去跟四哥说,他一定会尽快饶了你的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我诚心实意的道谢。十三朝我又是一笑,“那你就先委屈一下,我去了。”

看着十三离开,我才无力的跪坐在垫子上,出神的看着眼前一闪一闪的香火。四阿哥刚才冷漠的表情仿佛眼前的香火一样,明灭不定的在我心中投下一片若有似无的隐痛,而十三阿哥的眼眸又与十四阿哥的眼眸交错而过,让我心烦意乱。十三处处体现出的关心,以及十四略带强势的霸道让我无所适从。

强打起精神,我摇了摇头,甩掉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,在垫子上重新跪好,看了一眼堂上慈眉善目的菩萨,双手合十,诚心在佛前拜了起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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